美術源於大地

DIRECTOR’S COLUMN

Vol.2 在越後妻有開闢藝術的「最前線」

北川富朗(《美術源於大地》 / 「大地藝術祭」策展人/總監)

「大地藝術祭」受到國際注目的理由之一,有人指出是因為世界各地優秀的藝術家們參加,並誕生了雄心之作。他們為什麼聚集在這個史無前例的挑戰之地呢? 我們先回顧一下「藝術所在之處」的歷史吧。

編輯:內田伸一、宮原朋之(CINRA.NET編輯部) 攝影:豐島望

01 November 2019

廟、宮殿、美術館——藝術所在之處的歷史

這回我想談談有關藝術以及體驗藝術的場所。

如果回溯歷史的話,藝術的源流首先是為了寺廟等宗教設施的牆壁和祭壇而製作的東西,後來被更精簡地加以形式化成為作品。另一個源流是,從王公貴族建造的像凡爾賽宮般的建築物上的裝飾切割下來所形成的繪畫(*1)作品。

*1: 描繪在木板或畫布上的畫。壁畫被畫在建築上,並與在該處的膜拜行為等有緊密的關連性,相對於此,可移動的繪畫則不受場所和目的所限。

後來經過人民革命的時代,許多社會實現了民主化,美術作品得以在藝廊和美術館展出,民眾們也可以去觀賞了。而在今天,繪畫和雕塑之外,我們還可以在各地的設施體驗照片、映像、裝置、表演等多樣化的藝術。

可以說,基本上藝術評論的歷史也是在那樣的場所接觸作品而發展起來的。進而在全球化經濟之中,接下來就是拍賣會和藝術節越來越受到重視。著名收藏家以史上最高價競標購入話題之作,媒體上也大幅加以報導。在某種意義上這的確是淺顯易懂的「頂点」,而當那件作品來到美術館展出時,又再度引人注目。

Michael Elmgreen & Ingar Dragset,"POWERLESS STRUCTURES, FIG.429"(2012), Photo by NAKAMURA Osamu

理想的「通用空間」所帶來的光與影

談到美術館和藝廊的內部,那可說是極為精心製作的通用空間,是20世紀的理想。在白色方塊(*2)的展覽空間中,一件作品不管是在東京、紐約、或是約翰尼斯堡,看起來都一樣,都可以得到同樣的評價。這是因為在這個具有共同點的空間裡可以不考慮展覽地區的文化和歷史等背景來評價作品之故。

*2:whiite cube=白色方塊空間。1929年開幕的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引進之後,成為展覽空間的代名詞。

所謂通用空間(universal space),從歷史上來看是建築大師密斯‧凡德羅所提倡的思想。20世紀也是這個思想普及到世界的時代。只要引進空調的話,就能搖身一變成為餐廳、辦公室、住家這種通用而便利的空間。或許可以說至今這仍是覆蓋世界的空間概念。

然而,其結果是固有的文化和生活都消失不見了。對此,作為批判性的觀點,1980年左右有後現代的趨勢,但我認為它並沒有發展到超越通用空間的範圍。

另一方面,例如設計了現在的京都車站、越後妻有里山現代美術館[KINARE](*3)的原廣司,也有像他這樣以批判通用空間的觀點出發的建築師。此外,槇文彥先生所設計的綜合設施「代官山Hillside Terrace」,在某種意義上一方面繼承了通用空間,一方面又貼近場所的特質,是企圖與地區融合的嘗試。我擔任代表人的「ART FRONT GALLERY」藝廊進駐在這裡,也是因為覺得應該一起思考該設施軟體方面的可能性而受到邀請的。

*3: 於2003年作為「越後妻有交流館・KINARE」誕生。2012年成為越後妻有里山現代美術館[KINARE]。其特徵是以正方形為基調的嵌套式結構,中央則有放水進去即變成水池的廣場。

通用空間廣泛普及到如此地步,與其說從中得到了便利與舒適,我覺得它可能帶來了更大的問題。乍看之下或許很民主、很公平,但在這之中感性不會磨滅嗎?還有,以更長遠的時間來看,現在的狀況是否只是以城市地區為中心而瞬間成立的呢?我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而這也與我思考「大地藝術祭」中藝術應有的形態有著密切的關連。

Leandro Erlich, "Palimpsest: 空中池塘” (2018) , Photo by KIOKU Keizo

走入生活中的社會之藝術

在宛如白色方塊的空間接觸作品,固然可能擁有高度抽象化、純粹化的作品體驗,也可能帶來批評的進步。但這完全沒有問題嗎?一些藝術家們試圖走出美術館,將藝術帶進生活中的社會,從1950、60年代開始採取開了行動。

以普普藝術知名的安迪‧沃荷,創作也涉及搖滾樂製作和電影拍攝,他曾表示在形象氾濫的現代社會中藝術並沒有什麼。這恰恰可以說是上述想法的體現。

曾指稱過去的藝術在政治上毫無意義的約瑟夫‧波依斯,同時留下了「人人都是藝術家」的名言。人類面對自己的未來,人人都可以是嘗試「塑造社會」的藝術家。

其他還有各種各樣的行動(*4),以對藝術所持的態度這一點而言,我在「大地藝術祭」的挑戰就是抱著這些問題意識而開始起步的。我們不需要把大都市美術館中的作品原封不動地搬過來。反而,我想呈現的藝術是通過作品去尋求與通用空間完全不同性質的空間,並且與開創越後妻有地區的未來可以連接在一起。

*4: 1960年代以後,在室外使用自然物質創作的地景藝術、設置於公共廣場的公共藝術得到了發展。此外,也有通過參與和對話的藝術行動主義、社會參與藝術的潮流。

我很高興,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們非常正面地理解了這個意圖。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安東尼‧葛姆雷等非常優秀的藝術家們都參與了「大地藝術祭」,我想這主要是因為他們也想看看以後會如何發展下去。於是有人說「那裡在做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呢」,漸漸地更多樣化的作家也參與進來了。

Christian Boltanski, 「linen」 (2000年), Photo by ANZAÏ

從越後妻有點亮世界

我認為聚集到越後妻有的作家們也試圖想定義與通用空間不同的空間所具有的豐富性。從第1屆以來就持續參加的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5),把舊餅乾盒子和被丟棄的衣服帶進美術館,在抽象化的展覽空間加入了多層性的「時間」,他是一個勇於挑戰革命的人。也因為父親是猶太人,他對於第2次世界大戰猶太人大屠殺有切身感受,這個問題意識固然也成為創作的背景,但這位作家利用越後妻有的農田和荒廢的校舍,製作出只有在這塊土地才有的、並且具有普遍性意義的作品。

*5: Christian Boltanski,1944年生於巴黎。在「大地藝術祭」中,發表了使用當地人所提供的白色衣服在農田上飄動的「linen」(2000年)、在荒廢校舍內走動體驗的「最後的教室」(2006年,與尚‧考曼合作)等。

同樣地,深度參與的林德羅‧厄利什(*6)也是如此。他使用鏡子等的道具,經常被指出具有幻覺般的魅力,但我認為他直接對通用空間本身投下了問號。他自己雖然不是學建築的,但由於父親和兄弟、叔母都是建築師,所以對建築抱有興趣,應該理解這一點。他並不把空間予以均質性地通用化,反而更多義性地試圖去理解,這時他所選擇的手段是「拍攝 / 游移 /投影」世界。我如此理解,如果根據這個理解,那麼就可以看到隱藏在他表現中的社會性的批判觀點。

*6    Leandro Erlich:1973年生於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大地藝術祭」發表了受到越後妻有的風景觸發而安裝的視覺、體驗式魔術作品「隧道」(2012年)、大膽使越後妻有里山現代美術館[KINARE]改觀的「Palimpsest: 天空之池」(2018年)等。

這回我從環繞藝術的龐大草圖談到了我的想法。從這一點看來,對我而言越後妻有也是藝術的最前線。全球化經濟發展與其背後出現的貧富差距社會等,我們正生存在充滿矛盾和衝突的現實之中。我並非主張藝術有其解決的方法,但其中可能有可供參考的線索,不是嗎?而找尋這個線索也是「大地藝術祭」的存在意義。

我們從國內外各地區邀請藝術家,同時不只當代藝術,引進了插花和陶瓷器等等,也是希望藉此呈現多樣化的觀點。此外,在越後妻有擁有長達1500年之久的人們營生的活動。這塊土地獨特的深厚質感(作品的材料、材質所帶來的效果),具有其他地方所沒有的潛力。在藝術所在之處發生變遷的歷史前端,我希望與越後妻有的土地共同開闢藝術的最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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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富朗

《美術源於大地》/「大地藝術祭」總監

1946年出生於新瀉縣高田市(現在的上越市),藝術總監。始於2000年的「大地藝術祭」,從籌備階段至今擔任總監,持續參與藝術祭。本刊《美術源於大地》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