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源於大地

DIRECTOR’S COLUMN

Vol.3 20年的變化---從受到地區反對和開幕延期的草創期談起

北川富朗(《美術源於大地》總編輯 / 「大地藝術祭」策展人/總監)

「大地藝術祭」是對許多人開放的存在。但是當人們聚集在一個場所的話,那裡的背景和意見當然也就因人數而異。那麼,這個藝術祭是以作為一個什麼場所為目標的?從創設時起就擔任總監的北川細說當年。

編輯:內田伸一、宮原朋之(CINRA.NET編輯部) 攝影:豐島望

06 January 2020

作為對多樣化人們開放的場所

人類包含於自然之中。這是「大地藝術祭」揭櫫的基本理念。以至今仍保留里山生活的越後妻有為舞台,展開這個場域特有的藝術,並且這些藝術對各種各樣的人開放,這一點在本連載中已有提及。本回專欄我想思考一下這些人與「大地藝術祭」的關係。

「大地藝術祭」1年之中依季節舉辨活動來迎接訪客。其主軸為3年1度舉行的「大地藝術祭 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自2000年開幕以後,以各種形式持續展開,2018年第7屆在102個聚落推出了379件作品。總計訪客54萬8380人(*1)。

*1: 十日町市觀光網站「十日町日和TOKAMACHI BIYORI」刊載的「至今為止大地藝術祭的記錄介紹」,除了本文介紹的統計數字之外,還公佈了過去「大地藝術祭」的總結報告書。

與2000年開辦之初相比,當代藝術愛好者的人群增加了,但另一方面從整體比例仍來自仍僅是一部分而已。例如有人可能抱著「迪士尼樂園雖然很有趣,不過去藝術祭玩2、3天也不錯」這樣的心情而前來。另外,有10幾歲、20幾歲的朋友結伴成行,也有帶著孩子和孫子的人們來訪。數據也顯示35歲以上正在工作的女性訪客非常多。在住宿方面,有選擇較為經濟實惠住宿的年輕人們,但也有人覺得既然難得來就住得豪華一些,各有不同。來自海外的訪客近年來也不斷增加。

來訪者不多元化,為策展及運營藝術祭的增加了困難度。在並非都是當代藝術愛好者來訪的狀況下,如何實現獨特的企劃?另外,即便是相同作品和活動企劃,也會出現意見分歧。但,就因為有不同看法同時存在、不斷摸索找尋相異觀點亦能擁有共存的空間之中,藝術祭才有意義。如果僅局限在喜愛當代藝術的人群,在某種意義上就變得過於單純。多樣化的場所才更多可能性,愈有在當地獨具特色的挑戰。

Christian Boltanski+Jean Kalman, “最后的教室” (2006年) 撮影:T. Kuratani

為今後的生活方式彼此互相激勵

越後妻有吸引人的理由之一,在於擁有自然與歷史、生活等層層堆疊的力量。在這裡而誕生的藝術,事物變得更有趣、更耐人尋味。我認為這裡具有那樣的魅力。許多作品以地區生活相關為主題,這是其他任何地方所沒有的、是因為存在於該地區才有的重要意義。也因此,理解這種作品的人能夠各自感受到不同的價值。

舉例來說,上回介紹的藝術家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他與國際知名舞台燈光藝術家尚‧考曼於2006年一起製作了「最後的教室」。那是以破舊的小學校為舞台,並使用與越後妻有生活有關的稻桿和防雪柵等材料,再掛上電燈泡等而誕生的空間作品。

整體來說,作品構成元素出乎意料的簡單。但是包括前文提及的元素,以及通過當地村民提供與學校有關的物品等,就轉變成為瀰漫著過去在那裡生活人們存在與記憶的空間。波爾坦斯基在構思該作品時,於隆冬拜訪當地,親自體驗了必須鏟開2〜3公尺厚積雪的嚴冬生活一小部份,而這也反映在完成的作品上(*2)。

在此要附帶一提的是,我很喜歡歐美的藝術,在接觸那些作品之中成長。但是「大地藝術祭」從當初開始,並沒有打算只是追隨歐美而已。拿畢卡索的作品與非洲的面具相比,究竟哪個有魅力、有價值,也無法一概而論。因為彼此各有千秋。所以在「大地藝術祭」中,作為與地區息息相關的表現,在國內外的當代藝術之外,我們也加入了飲食文化、花藝、陶藝等的生活藝術。當世界上擁有不同價值觀和文化的人聚集在一起,讓大家發表「我如是想 / 如是感覺」,我認為這也是豐富性的體現。

稍微換一個觀點來看,當今在資本主義與全球化經濟發展的過程中,環境受到破壞和貧富差距擴大,過度追求效率化,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都生活在這樣的現實之中。但,是否應該滿足於這種現狀?對現實是否感到的質疑?我認為,無論是在城市還是在鄉村,都存在這樣的疑問。面對未來的時代,應該如何思考事物、如何行動?我可以親身感受到意識到這些事情的人們對「大地藝術祭」產生興趣。而這並不只是對個人而已,例如對「良品計畫」這樣的企業,我也有這種感受(*3)。

*3: 以MUJI品牌知名的株式會社「良品計畫」,在「大地藝術祭」舉辦地新潟縣津南町運營「無印良品津南露營場」。

此外,剛才我提到有很多35歲以上在工作中的女性們來訪。她們在當今的日本社會中,可以說是真正的意見領袖吧!處於工作與家庭難以兩全的情況之中(本來這是男女應該平等共同分擔的課題),許多人深切的、嚴肅地思考如何生存下去。她們面對長輩、孩子、職場的問題,非常辛苦。我也在思索這些人群的存在意義。還有,根據我個人實際體會,在「大地藝術祭」中這些女性們相識後,馬上克服彼此的差異而成為好朋友,這也是耐人尋味之處。

總之,我希望「大地藝術祭」與這樣的人群之間,即使彼此社會上的立場不同,對於未來的社會中可以建立互相激勵的關係。

磯邊行久「河川到哪裡去了」2000年(摄影:NAKAMURA Osamu)

超越意見分歧,探索可以共享的事物

當然,地區的人們與藝術祭的關係非常重要。「大地藝術祭」始於新潟縣為了地方活化所策畫的「里創計畫」。越後妻有擁有1500多年營生活動的歷史,同時也是過去以稻作支撐日本的地區。然而,現在卻面臨著人口集中到都市而造成人口流失與高齡化、以及農業政策轉變等而導致產業環境變化等課題。

在此之下,「大地藝術祭」就是考慮能為這個地區做什麼而開始的行動。當初,對於未知的嘗試,當地懷疑和反對的聲浪也很激烈,預定1999年開辦的第1屆因而延期。經過溝通後,於2000年首屆開幕。我認為,隨著持續討論、以及與藝術家及到訪者之間的交流,“大地藝術祭”對當地民眾的存在意義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另一方面,對我而言,在持續舉辦藝術祭中我了解到一個問題。當然地區有少子老齡化和産業衰退等的課題,但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當地人而言,最難受的事情是失去可以發揮自己所擁有的智慧與技術的場所。例如,連向家人都不願說出,可以採收到美味的山野菜的好地方。還有農業和除雪等日常之中,也有他們獨特的技術和智慧。雖然口裡老說辛苦,但那也是他們自豪之處。而時代的變化,逐漸奪走他們通過這種形式來與社會發生關連的場所。

藝術祭邀請當地居民發揮經驗參與藝術創作時,他們非常的開心。前面我說過波爾坦斯基在「最後的教室」中使用稻桿,我想恐怕連他在看到當地人卷稻桿、綁稻桿的方法時也會大為驚嘆吧。這畢竟是根植於該地區的技術,是巧匠功夫厲害之處。

相反地,看到藝術家在現場不斷摸索、辛苦拼命的樣子,抱有「藝術家=做難以了解的事情的人」這種想法的當地人,或許也有了理解和共鳴吧。國安孝昌的「守護梯田的龍神御座 / 守護梯田的龍神之塔」(2000-2009年),是組合搭建磚塊和間伐木材的大型作品。在藝術家默默進行作業之中,最初只是袖手圍觀的當地老人們後來以熟練的技術和團隊合作,協助完成了作品。

國安孝昌「守護梯田的龍神御座」2000年(摄影:ANZAÏ)

另外,磯邊行久作品「河川到哪裡去了」(2000年 / 於2018年再度設置)也令人留下深刻的記憶。這個作品使用綁著黃色旗子的700支旗杆,重現了隨著時代變遷而發生變化的信濃川100年前水路的形態。這個專案從對每一個土地權利所有人說明創作理念、取得設置杆子的同意開始。後來有人提議說「這裡風很大,有時風向還會發生變化,在杆子上綁上旗子的話比較有趣」,而這個人就是當初反對的居民。

與最初談到的基本理念相同,當各種事物越是經過科學解析,我們就越強烈感受到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在此狀況下,每個人與自然相連的部分、也就是以所謂的「生理」與外界接觸。因此75億人口的不同”生理”共生共存。當然,同時在也有無法統一的差異之前提下,我們應思考怎麼做才好,而這時重要的是,我覺得首先要從身邊的地區開始思考。

對於經過如此思考、並付諸實行的場所而言,我認為藝術應該具有很高的親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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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富朗

《美術源於大地》總編輯/「大地藝術祭」策展人/總監

1946年出生於新潟縣高田市(現在的上越市),藝術總監。始於2000年的「大地藝術祭」,從籌備階段至今擔任總監,持續參與藝術祭。本刊《美術源於大地》總編輯。